[align=center]本文选自《沫沫》的博客[/align]
一个认识了五年的朋友,要离开布里斯托去伦敦工作。听到这个消息,我感到布里斯托大街上突然少了一个人。如果有送别的饭局,我的祝福都想好了,就是“你以后去看温布尔登,就不用起大早赶车了”。
不过,这句话,我不一定会说。
自私的我
“朋友”在我30岁的时候逐渐成为一个问题。之前,我从来没有想过:
1)谁是我的朋友?;
2)我的朋友怎么样了?
其实这两个问题,都是很自私的,只是为了通过朋友看一个“我”。所以不想也是好事,说明我过去不是很自私,大概是来英国之后变了。
因为父母的兄弟姐妹众多,枝蔓开来,导致了自己同辈兄妹不下三十人,于是我从小基本上在家族里面学社交,不用找社会上的朋友玩。久而久之,形成了封闭而自然的交友方式。
所谓封闭,就是不会掏心窝子说心里话,因为不用刻意去接近一个人,兄弟姐妹的血缘天生,不需要这么周折;所谓自然,因为习惯了把亲戚当朋友,我把朋友当作与生俱来的关系,跑到外地读书的时候,虽然浙江人多少貌似小沈阳的“婉约”,但是我见人却有点自来熟,加上喜欢吃吃喝喝,酒肉朋友众多。
我一直以为喝酒吃肉能够见性情,买单请客的风格都是一个人的品质修养,所以并不遵循古训,只求“醉时同交欢,醒后各分散”。
英国的酒肉贵,交友的密度少了很多。又因为言语隔阂,我少有固定的外国友人。在校时候,参加社团众多,往往一年之间,人只见过一面,连手机号码都已经换了三个。久而久之,兴趣也淡了,不会逼着自己来趟英国,真的像在联合国上班一样,非要学习世界各国的先进经验,精通几种文化,张口闭口世界观和天下。
抛开全世界,只以学历划分,本科、硕士、博士和职业人是在英国交友的四个圈子。本科生,我已经错过。有一天夜归,听到马路对面三个喝醉本科生一路喧哗,其中一个说,86,难道我看起来这么老吗?我是88的。他们的醉话,把我喊醒了,一下子明白了所谓的代沟,不一定是在我和父母之间的那条电话线,还有就是这条相隔不到十米的马路。
而硕士往往为自付的学费所迫,大多数忙忙叨叨打工赚生活费,鲜有能够从容坐下散漫地聊天。能够一路从博士读下来的朋友,也面临着异地就业或者海归的抉择。我的这番思揣是这些年感受一点点汇集,当朋友一个个要走的时候,感觉逐渐清晰,最终问“谁是我的朋友?”。
职业人是第二个问题的开始,也是我自私的源头。在中国,我读书干媒体,自由宽松,颇有体制外的意思,不明白处级和局级的房子,哪个大;在二十五六岁出国,还不到开大学同学会,比事业,比级别的时候。而在英国做学生的时候,我第一次发现了很多工作人士常常有自己的羽毛球小组,发帖子找人打球,常常说明最好是上班的。潜移默化,我慢慢明白,英国,也许欧美国家都是,虽然鼓吹自己的social mobility,但是在这个社会提醒你所在阶层的标志无所不在,你租的房子地段,度假去的地方,常去的超市,甚至还有你吃的那块鸡肉生前的活动范围。
而盖在你身上的戳,或者成为你交友准入的,就是那一份工作。这份工作的意义,顿然加剧了“我的朋友怎么样了”的压力。第一是和当地的朋友比,第二是与国内的朋友比。双重压迫之下,“朋友怎么样了”的想念,转变成了自己混得怎么样的标杆。我不知道如果我继续生活在国内,继续过着自由宽松的日子,会有什么样的朋友出现。但在这里,我以后认识朋友,就像加入工会一样,大家都是八小时的努力工作的职业人士。
于是,我想轻松一下。
作为松鼠的朋友
父母来到英国。父亲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,自幼闯荡江湖,擅长的就是光膀子做戏,从无到有。也许这是他们那一代人的共性,因其一无所有,所以并不会用什么层次、多少级别、有无工作等框框来束缚自己。要说共产党能够打败国民党,就是能够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,而不是专靠海归和贤良士绅。
在布里斯托,父亲常常独自出门散步。母亲问他,一个人出来,问路买东西怎么办?父亲毫无怯色,说他们讲英语,我说中文就行,他们都听得懂。母亲嘲笑父亲吹牛,父亲讪讪不语。然而,突然有一天,母亲在家里生气,说父亲不但吹牛,而且还撒谎。
原来父亲常常独自去家附近的山上闲坐,回来对母亲说,自己认识了五个英国朋友,还给他们面包水果吃。母亲非常生气,因为父亲告诉她,那些人问他从哪里来?父亲说中国。问题是父亲根本就不知道China怎么说。我猜测可能那些人是山上的流浪汉,打算劝父亲和他们保持距离,免得惹祸上身。
终于有一天,母亲跟着父亲上山,回来以后大笑不已。原来,父亲在山上,和五六只松鼠在自言自语,每次带的面包水果都是给了它们。
也许这不是父亲吹牛和撒谎,而是他的幽默。这种幽默,骨子里我觉得是和英国人的自我解嘲,或者humble的风格相通,只可惜我们常常忽视自己的草根之乐,以为别人的才叫文化,够Britishness。
在英国,因为朋友的问题,我感到生活压力日渐增大,所担忧的并不是将来是否成功,衣锦还乡,而是害怕有一天突然萌生出不愿意做职业人士的念头,这种念头,简直是自绝于朋友,好似自闭症一样,在芸芸众生间,穿上了一件心灵上的隐身衣。不职业,不在职业和社会的阶梯上一起往上爬,在这一片孤岛上,是不是顿时没有了交朋友的资格?
我也和父亲一样,能够欣欣然与松鼠做朋友,不愿意将一段柔性的友谊物化为一截笔直的标杆。然而,在这里,不愿意出人头地,意味着失去了交友的资格。想来,这比失业都可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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